与一位朋友聊天,他刚刚参与处理了客户单位的一起员工坠楼事件，事情处理的还算顺利，但他的心情明显不是很好，问他为什么。他说请我吃饭。在饭桌上，他先是一阵长吁短叹，然后说，人的生命真的是脆弱。
坠楼员工被警方认定为自杀，这人才三十多岁，上有老，下有小，这一走，撇下了一家人，如此看来，他算不上一个负责任的人，“我们在处理过程中，碰到这种事，都要问一个为什么。每个人都会有难处，都有过不去的时候，但你怎么能轻言放弃呢？因为你活着，不是为了你一个人，年轻时你有父母，年长时你又有孩子，且不说你能孝敬父母多少，但你总可以不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吧。”
有一个细节，让他印象很深刻，根据警方安排，在查询到具体信息时，需要第一时间通知死者家属，当时是凌晨三点多钟，他们拨通了家属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正当他们以为第一遍拨不通的时候，电话通了，里面一个苍老的声音传出来，“喂”。这个声音肯定是第一次听到，但这个声音谁都不陌生。“听到这个声音，所有人的心都像被抓住了似的，打电话的同事在一瞬间都有放弃的冲动，做这个事，太难了。它让我第一时间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想象着这个从未谋面的老人如何来承担这一切。那一刻，我觉得这个死者真的有点混蛋，虽然他已经去世了，我们不能再对他说三道四，但我还是忍不住这样说。”
这位朋友说到这里很是伤感，我们默默地碰了一杯酒。他又接着说，“后来我们去查监控，一遍遍回溯他离开这个世界前二十四个小时里的踪迹，我不止一次看着监控里的他走进厂的大门，走进宿舍，走上楼梯，走进房间，最后，他走上了通往楼顶的楼梯。那一刻，我们每个人都想，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是否还会干傻事。如果我们知道他要干傻事，我们是否能够为他做点什么。”朋友默默喝干了杯里的酒，沉默了一会，感叹地说，“只可惜，监控可以回放，而人生不能重来。”
说到这时，两个人不禁一阵唏嘘。
事情处理好的那一天，家人来收拾遗物，我见到了家属，一个老头和他的女婿、一个侄子，老头个子不高，很瘦，沉默寡言的样子，穿的也很普通，脚下是一双拖鞋，还穿了一双袜子。在他儿子曾经住过的宿舍里，在他儿子曾经睡过的床前，他静了一会，看着两个晚辈收拾，然后收拾东西。那一瞬，他肯定在想什么，只是我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脸色变得更深了，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收拾东西。
下了楼，他和侄子去办手续，他女婿一个人低着头坐在门口的树下，我们给了他一瓶水，他笑了笑，双手接过去，拧开瓶盖，喝了几口，又把头低下去，一脸的无奈和沧桑，眼下的事大致已经了了，但以后的路，还有很长。
他们走后，我们也就很快投入到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中来，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很快地消失在人们的记忆里，监控里的影像如果不算警察拷走的那份，在服务器时存的那些，三个月后就将被刷新，而死者跳下来的地方，早已被清洗，在他父亲和亲属把他的遗物带走的那一刻起，他也将从这个厂里消失，从人们的记忆里消失，和很多个从这个厂里进进出出的人一样，终将成为这个厂历史里的一粒尘埃。
但是，在亲人的心目中，他永远不会消失，无论是爱还是恨，他都会刻在亲人的心中，永远都不可能消失。只是，记住了又能如何，他走的如此绝决，连头都不回一下。
或许，在某一个时刻，他也会后悔，想回头，只是，回不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