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手金婚

人生过得真快,不知不觉间,我与妻子已携手走过五十年 ,再等两个月,我就可以与自已的金婚握手言欢了。

说起来连我自己都有些不相信,漫漫五十年光阴转瞬间就悄然无声的从我们的生命中滑过去了!几十年来,总是忙忙碌碌,为生计奔波,没有闲暇回顾夫妻间生活的点点滴滴。现在仔细一想,我亏欠妻子的东西太多。

先说婚礼吧,我就欠妻子一个婚礼。那是“文革”开始后的第二年,人们都沉醉于针锋相对的“派性”斗争中。我与妻子对那些无谓的争斗了无兴趣,悄悄谈恋爱了。因为隔着一两百里,平常我们很难见面,只有靠书信交流。记得农历十月,我二哥生日那天,我俩从各自工作的小镇出发,回到了县城边上我的老家。那天我突发奇想,要去乡政府领结婚证。那纯粹是异想天开,因为当时办结婚证需要双方工作单位开具证明,且要在男女一方的户藉所在地办理登记。而我们的户藉都不在当地,只想去碰碰运气。但奇迹出现了,乡政府值班的文书姓吴,脚有些跛。听说我们要拿结婚证,他问我姓名住址,我说我是罗家弯的。因为我的长相很象母亲,他盯了我一眼问:“哦,是罗酒仙家的吧?”我父亲好酒且常醉,所以,全乡的妇孺老幼都知晓,都叫他“罗酒仙”。我点头说是。他既沒有问我们工作单位,有无结婚证明,更沒有拿出乡政府的大户口本查看一下我们是否是当地人,当即就把结婚证办给了我们!我们“凭空”拿到了结婚证!

我又突发奇想,对自己说那就今天结婚吧。回家对母亲一说,她满口答应,把她住的房间收拾了一下做为“新房”,并用她日常用的被子让我们度过了新婚之夜!都怪一切太突然,连我都沒有感到有所预期,所以无法事先告诉双方父母,更没有给岳父岳母送一分钱彩礼,也沒有叫父母事前请客并安排一个仪式,就“闪电式”的结婚了!为此我愧疚至今。好在,那天也是我二哥生曰,家里来了十来桌客人,变相的为我们凑了一下热闹。但所有客人只知道有二哥过生曰,而不知有我俩的婚礼,所以也沒有任何人为我们结婚送一分钱礼物!而当时我们的婚姻财产除了各自放在单位的一床被子和随身衣物,再别无长物。那是真正的“裸婚”啊!当时我俩只是想,只要两个人走到一起就心满意足了!

我对妻子的第二个亏欠是在她生育三个孩子时,我沒有尽到丈夫的责任。因为妻子的母亲怀着她时,头上一个夭折的姐姐一直啜奶,所以她出生后体质极差。加之家景不好,一直沒有得到赔补,总是病怏怏的。她在读卫校时又患上了急性肝炎,刚分到区医院工作肝炎又复发了,到县人民医院住院治疗。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盯”上了她。那是在县城的大街上,她从医院出来去邮局办什么事,我远远的看到她的侧影,脸色煞白,但不乏令人心动的魅力。虽然读初中时我俩是同班同学,但我沒有勇气追上去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晚上回到乡下老家,我写了封很简短的信,叫我九妹第二天送到病房,交到了她手里。当时她沒有叫九妹捎话给我,出院后回到山区小镇后她才复了我的信,说她身体不好,可能活不到三十岁,不宜结婚,叫我慎重考虑。后来我们的爱情却茁壮成长,一年后就匆匆结婚了。接着三个儿女又匆匆而来,每个只相隔两年。

密集生育严重损耗着她的身体和生命。因为分居两地,我又帮不上忙,所以,一切生活的重担和苦难都压在了她的身上。每天天不见亮她就要起床,为小孩洗“露水澡”,煮早饭,然后再到小溪中洗尿布。回宿舍把小孩穿戴好,匆匆吃两口饭就要赶进病房上班。区医院病员多医护人员少,成天忙个不停,中途她还要挤出时间回宿舍给孩子喂奶。下午下班后要立即去小溪中洗衣服,并挑水回家煮饭。晚饭后又要为孩子洗澡烘尿布。那时,那个小镇不仅沒有自来水,也沒有电力供应,照明就靠油房的柴油发电机供电,到晚上十点钟就停电。所以她必须抢在停电之前把孩子的事做完,否则,就只有点着煤油灯为孩子洗澡烘尿布了。过度的操劳和营养严重不足,使她变得瘦骨嶙峋,又严重贫血。我实在看不下去又百般无奈,只好求助于岳母。按当时乡下传统,岳母是不该管女婿家事的,但岳母却管了,毅然决然丟下五岁的小姨,去到妻子工作那个小镇。每天上山砍柴、去小煤窑捡煤渣,回家喂婴、煮饭、洗尿布,忙个不停。妻子终于被解放了,但钱的问题又冒出来。岳母那个生产队极穷,口粮不夠吃,自然不能带一颗口粮来,我们只好买些黑市粮来添加。日常周转都艰难,这样就难上加难了!而文革正如火如荼,人事管理已毫无章法,致使我们“实习”了五年还不能拿转正为定级工资,所以,二十九块半就是我们的吊命钱。总共五十九块钱,又分居两地,要把五六个人的生活扯转是何等艰难!在调来煤矿之前的七年里,妻子就是这样承受着生活的煎熬,瘦得皮包骨头,脸色苍白,蹲下为病人打完针站起来也会眼睛发黑,几乎晕倒。

我百般无奈,只能恨自己无能,后悔不该同她结婚!她不嫁给我,景况真的会好许多。在我向她递交情书之前,区中学校的校医就给她介绍了个中学教师。那个教师大学毕业,且已转正,工资高出我一倍。如果不是半路杀出我这个“程咬金”,她同那个教师结婚,又同居一地,哪会吃这般若受这份罪呢?我后悔不已,觉得欠了她一笔永远都还不清的债!经济的窘迫、生活的搓磨,我们的脾气变得烦躁起来,见面后偶尔也会理理嘴、扯点皮。我当时在单位干的总是重活,拿的却是最低工资,想多挣点添补家庭又亳无办法,心里总凄凄然忿忿然,有时就会无端的寻衅在儿女身上出气。岳母见了难过不已,劝导我说:“人生就象吃甘蔗,先吃的是巅后吃的是蔸,总会越来越甜的,忍耐几年,娃儿们长大就好了!”我只好收敛,心再苦也隐忍下来。妻子何尚又沒有隐忍?从沒有说错嫁了我和嫌我工资少。我们再穷再苦再累都一心想着把儿女盘大,都想维持着这个家庭。不象现在的一些年轻人,走进婚姻殿堂前信誓旦旦:“执子之手与子白头偕老。”但刚刚有了小孩有的甚至还没有小孩,就撕破了“家庭”这张皮,各奔东西。有人把婚姻和夫妻关系比喻成鞋子与脚,说鞋子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我则认为,夫妻关系是牙齿与舌头的关系。因为鞋与脚没有共同意愿,脚既不能“削足适履”,鞋也不能长大或缩小来适应脚。而牙齿与舌头都长在一个共有的躯体上,为着一个共同目标存活,相互依存,密不可分。当然牙齿舌头再好也有咬着的时候。我们夫妻之间何尚不是这样?妻子因为身体病态,思考问题处理事务就显得急迫,时常把小事看作大事,说话总爱举一反三,心中搁不稳隔夜事。而我则是个疲沓人,总觉得天塌下来能用肩扛,火铲落在脚背心不慌。所以在看问题处理家中些小事情时各自想法总会相左。看电视,她最爱看两个电视台的男生女生上高原“滾水”的节目,我则喜欢风光音乐片,好听歌曲尤其是藏歌和蒙古长调。觉得它们可以把我的心带到很辽远很辽阔的地方,好象心儿也跟着旋律在天空飞翔起来,感到无比陶醉和愜意。她见我痴迷的反复听那些歌曲,就会洗涮我说:“那么喜欢音乐当初就该找个唱歌的!”我喜爱写点文学作品,需要时间空间甚至还要保持心的寂静和空灵,她则认为那是在“搞白”,是在图虚名,没有实在意义,就会放出些干扰波,每每将文章中的人对号入坐,甚至还把文章中的女性视作你的相好,叫你哭笑不得甚至难受。

老了,我好酒,中午和晚上都要吮两口。她老是疑惑不解,说:“白酒火辣辣的,喝进去就象刀子在划喉咙,男人咋就这么傻,偏要找些东西来伤胃伤肝伤身体,摧残生命!”我对她也有不安逸的地方,诸如把耗子喊作地马儿,把内裤叫作瑶裤,把幼儿园叫作幼儿班等等,有些语言还不及我一百零三岁的母亲时髦,并且时常把这些老古懂搬出来在两个孙子面前使用,引发我的不满。我迷惑不解:她十六七岁离开乡村去读卫校,又当了一辈子医生,跑过的地方、见过的东西也不少,为什么民国年间乡村流行的土俗俚语会在她大脑中根深蒂固?她勤于家务且有洁癖,成天都在洗东洗西。而我邋遢、懒惰,于是她在做家务时总是手忙嘴也忙,想驯化我、改造我。而我又顽固不化和拒绝改造,加之下午我又爱去搓几盘小麻将,所以她时常都要声讨我。为避免尴尬,我总是使用“沉默是金”这个法宝,退让三分。关于钱她对我亦有不满。年轻时穷,她总是把一个钱掰成两个花。而我却不识好歹,缺少体恤,时不时的把家中“稀有物资”挤出来去抽烟,让她异常伤心和愤怒。退休了,稍有余钱,我又去贵州打了几年工,在贵州水泥厂的投资亦有不少回报。恰巧,老家整体农转非我又分得一套补偿房,我将它卖了,凑到一起,家中的闲钱就有了个可观数目。家庭似乎也可以完全脱贫且向小康方向发展了。但我是世界上最傻最傻的人,将其全部投在一家民间融资公司,公司倒闭,我们的大半辈子积蓄就全部打了水漂,再次沦为穷光蛋!我懊悔不已,妻子叫苦不迭!

四年过去了,融资公司还血本无归,老伴的怨气却消减了许多,似乎还大彻大悟了,说:“我们属鸡的命中不带财,只能啄一个吃一个,你看那些钱已经装在我们荷包里了,咋就全部飞了呢?!”而且,她用钱大手大脚起来,尤其是在给孙子买康健食品欧米伽3和牛初乳时,一次花近万元,她眉头也不皱一下。我心痛,劝她用钱还是打些疙瘩,留点养老,她则理志气壮的说:“你拿去大把大把的丢都舍得,用在自己和儿孙身上还有啥子舍不得的!”我理亏,也不再劝,因为儿孙是她命根子。年轻时缺吃少穿,她瘦得象排骨,买一袋阿坝的“红原”奶粉几乎要花掉全家一周的生活费,但她却在所不惜,总托人在外地买回,保证儿女不受损。后来她调到煤矿,由护士改任医生,职业转换是有跨度的。院长问我愿不愿意送她去大医院培训进修?我征求她的意见,她说:“儿女在上学,又正是长身体关键时期,我走了,要照顾好三个儿女,你像不像那一家人?”她终于没有去,除了应付临床上的事,白天有空就向老医生请教,晚上就拼命看书,终于成了一个合格的住院医师。

认真的说,我与妻子是性格迥异的人,如果各自张扬个性,就会摩摩擦擦扯皮不断。但磕磕拌拌五十年,我们竟然平安的走过来,不仅家庭完好,拉扯大的三个儿女都基本有出息,走上社会后都各有亮点。甚至有的乡邻还称我们是个幸福之家。我终于醒悟,家庭是世界上最好的培训机构。两个男女走进那里,它会教你如何打磨你身上带刺的棱角,教你如何看到对方的细微长处和美德,尊重对方的爱好和个性选项,教你如何怜惜和体恤对方。当双方意见相悖甚至顶牛时,它又会教你如何隐忍和包容,在退让中运用沉默是金的法宝。在这方面,我母亲很有见地,时常开导我说“不瞎不聋,当不得家翁”“不要癞子在嫌癞子丑,癞子不在了才知打断了一只手”。如果每个人都能像母亲说那样去做,家庭怎么会吵闹和分崩离析呢?家庭本身就是个熔炉,能化掉每个人身上求异存叛变野的心绪,将两颗心慢慢融合在一起,形同一个人一般,为同一个目标奋斗和存活,并疼爱自己生命延续的载体——儿孙,让他们平安幸福的成长,成为有作为的人,并薪火相传,将自已的生命无休止的延续下去!但这个培训机构再好,都无法改造生性顽劣的叛离者和婚姻的玩弄者,那类人只适宜孤独远行,本不该沾家庭的边。

结婚前妻子曾担忧她活不过三十岁,而今我们已经走过古稀之年,且迎来了自己的金婚。人生中最宝贵的年华已悄然逝去,前半生曾经经历过的风光荣辱,曾经令自己铭心刻骨的恩恩怨怨,曾经弃舍不下的奋斗目标和冲天豪气都渐渐远去,被时光的流水冲涮得异常苍白,唯有老两口的情意更加密切,投足举手无需言语,对方也能理解你的意图,并予以配合。两个人相依相伴,相依为命,似乎谁也离不开谁。这种生活与生命的依赖和依托,用简单的语言已经无法表述。一切都象本能在驱使。一切都顺其自然,一切都返朴归真。这就是人们在沒有受到政治意识薰陶之前的原生态的平淡生活。

金婚,是人生的一个闪光的的节点,但不是人生的终点。“老夫喜作黄昏颂,满目青山夕照明”。我将携着老伴,踏着夕阳,哼着小曲,在人生暮年的旅途上好好品味当下的美好生活!

 

作者简介:

罗先成,威远土著居民后裔,抗战胜利那年降生在城郊西南角。发蒙时被老师视为”傻儿”而名落孙山;异地入学后辗转回乡,六年后成为全乡唯一考入威中的学生。在船城师范毕业后,先后供职于威煤子弟校、宣传科、矿办室。因业余爱好写作,先后被派往四川大学、四川日报、工人日报、鲁迅文学院(普通斑和高级研修班各一次)学习新闻和文学創作。先后在《当代》《阳光》《中华传奇》《重庆文艺》《青年文学》《分忧》《人生》《四川日报》等20多种报刊发表文学作品上百件。有多篇散文获《中国人口报》征文一等奖,《四川工人日报》散文大赛二等奖,《家庭.育儿》征文比赛二等奖,中国作协中国煤矿文联散文创作奖,内江市文化基金银奖等。系四川省作协及内江市作协威远县作协会员。

免责声明:该自媒体文章由实名作者自行发布(文字、图片、视频等版权内容由作者自行担责),且仅为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 秒送号Miaosong.cn立场,未经作者书面授权,禁止转载。[投诉 · 举报作者与内容]

「作者 · 档案」
主要用于传播世界第七地质奇观穹窿的故事传奇以及丰富的文化和神仙境界。

  
(0)

相关阅读

发表回复

登录后才能评论
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