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老孺与和中堂小妾之传奇

坤晚年好色,讽(指示)其党广征苏、杭间色伎或小家碧玉,以充下陈。其尤嬖者则富贵其亲戚故旧,亦所不吝也。
杭有老儒(杭州一位教书先生),设馆(私塾)于乡僻。每出游或返家,必过一酒肆,辄入沽饮。一日又过之,则肆门半掩,内有哭声。入觇之,则当垆女号咷不已,其傍则赫然老父之尸。盖肆主死矣,家贫,几无以为殓,故女哭之哀。老儒心恻然,出谓众邻曰:“此亦长者,奈何坐视其丧而不助?今吾愿捐馆谷金之半(捐出教学收入的一半),以尽故人之谊;众邻其亦量力出资,可乎?”于是,众见老儒好义,亦为之感动,不崇朝而殓资、葬费均足(不到一个时辰,死者丧葬费用便凑齐了)。且留有余为女养瞻之资,更嘱乡之长者,为女择配以嫁之。盖肆主鳏独,仅此曙后星孤耳(仅遗孤女)。既葬,老儒亦归。明年,就馆他邑,遂不复过其处,亦不复忆前事矣。
又数年,偶失馆家居(失业了)。岁暮侘傺无聊(失意落魄),室人交谪(老两口吵架),至愤懑不克容身,因避居友人家。忽家中遣急足至,云:“有贵官相召,国家大事不容缓,请主公速去。”老儒不得已,随之归,则邑宰(县官)及一显者俱在堂上,且执礼恭甚。老儒大骇曰:“诸大人得毋误耶?仆向无出乡之誉,且亲友中亦鲜厚禄者,安得劳二公枉驾?”邑宰曰:“非也。大使衔和相国命(相国和珅派来使者),特致敬尽礼,迎老先生往京师。此必中堂(相国)特达之知也。卑职敬效鞭弭之劳,敢不拜于堂下?”老儒谦不敢当,乃辞曰:“仆与和中堂素昧生平,岂敢谬膺上荐?”邑宰曰:“中堂自有特识,愿老先生束装就道,幸勿固辞。今特致中堂厚意,敬献聘金千、赡家费五百、程仪三百(路费)。车马已具,请老先生即日行。”老儒曰:“吾闻京师甚远,去当以何日到?”邑宰曰:“杭至北京约三千余里。此间已派员伴送,又兵役若干,保护至为周密。一切琐事,先生可不劳过问也。”老儒曰:“容吾缓一日行,商定即复何如?”邑宰不得已,乃叮咛相约而去。老儒以问妻,妻曰:“正患无以为生,老运至矣,奈何不往?”老儒乃北行入都。
至则入相府,势焰显赫,往来鲜衣俊仆如织。导者引坐听事中(厅堂),陈设雅丽,目所未经。闻仆者相传语,皆言:“某夫人即出见,而不及相公。”老儒益疑骇:“彼相公礼贤,岂妇人为政耶?”有顷,仆入言某夫人至矣。果闻环佩声自远而近。香风拂处,一丽人招展入室,侍儿三五,挟红氍毹敷地(红地毯铺地),倒身四拜,口称义父。老儒瞠目不能语。丽人知其骇异,因婉语曰:“义父不忆某村酒家女耶?捐金葬父,感同刺骨。儿所以得有今日者,皆义父之赐也。特屈义父来此,稍酬旧日之恩。此间虽不能如义父意,尚可略尽心力。愿义父勿弃。”老儒曰:“姑姑长成如此,老夫亦甚慰。当日葬若父,不过略尽绵力,亦复何恩?且老夫晚年颇好淡泊,厌弃纷华。姑姑意良厚,其如老夫福薄何?亦既来此,小住数日,即当返里。”丽人殷勤挽驾曰:“必相处数年,以尽报施之谊,幸勿固执。”老儒仍逊让未允,丽人曰:“义父倦矣,姑尝酒食,然后安眠,何如?”旋出酒馔极丰腆,丽人亲执壶劝饮。酒罢,命侍儿(丫鬟)二人敷寝具(铺床侍候老先生睡觉)。老儒麾却之,改命童仆(将丫鬟换成男仆,可见老先生之本分)。

及明旦,仆传命相公请燕见(宴请)。老儒入,和相(和珅)方倚绣囊坐,离席款接,礼数颇殷,老儒长揖而已。和相笑谈甚洽,称老儒为丈,问讯南中风俗,语多滑稽,老儒偃蹇(拘束),不甚致答。旋和命慕僚伴谈宴会(和珅见老丈人拘束,便让手下文人幕僚陪伴),自起去。于是流连约旬余,每朝及午,丽人必来问安否;及晚,则和相邀入清谈。老儒戒丽人冰山不可恃(嘱咐干女儿要想好退路),宜自为计。丽人拜受之,且言已有所蓄数千金,托老儒于南中购地筑室,为菟裘计(女儿已做好为老儒隐居生活的一切计划)。老儒初不允,丽人泣曰:“义父忍令儿供人鱼肉耶?”老儒乃勉受。丽人更于所托外厚赠之,和相别有所赐,极丰,先后计三万金。老儒欲辞谢(不想接受)。丽人曰:“否!否!彼等视如土芥耳,不受则亦为仆役所干没。且义父取以施与贫穷者,受惠殊多,胡介介不为耶?”老儒乃归。

抵杭,伪言和相以重金托彼创慈善事业。乃集乡之仁厚长者,规画进行,为设养老院、育婴堂,复置义庄,老儒竟不私一钱也。其妻亦仅知为公家钱,不敢攫取,惟怨老儒之胡不中饱(自私一点)而已。
无何(不久),和相败,老儒以无名挂党籍(没受牵连),且受赐事无佐证,乡里感其厚恩,无攻讦者(无说坏话的),卒免于祸。

未几(后来),有妓来西子湖边,云访亲。或劝之嫁,不允。问所访者,即老儒姓名也,辗转得之。老儒喜甚,乃为之画育婴堂后院居之。布置一切及料量婢媪,颇极完备,以其享用豪奢成习惯也。女尽却之曰:“吾将长斋绣佛以终(持斋念佛),何用此纷纷为?”遂布衣蔬食,一媪伴朝夕而已。出囊中金,犹千余,悉以捐助两院(指育婴堂和自己修行的佛堂)。且访父母之墓道,为之封树,并立后(为父母招干儿子)以奉宗祀。或劝之嫁,掉首曰:“吾本无为和相守节意,但人生如朝露,吾视世上荣枯,伤心已极,业已勘破,何必复入魔障中耶?”卒不嫁。老儒没后,助之丧葬。事毕,亦感疾坐化。所立嗣子葬之孤山之麓(丽人嗣子将她安葬于杭州孤山),名人颇题咏焉。死时年未三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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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是清末笔记小说《十叶野闻》中的一则故事,作者是清末民初掌故小说大家,武进人许指严。虽然小说以”坤晚年好色”开题,但故事的主角不是乾隆朝的相国和珅,而是一位在乡下教书的杭州老秀才。老秀才捐出自己教书的一半年薪,帮助痛哭无助的酒馆当垆女安葬了她去世的父亲,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善事,自己并没当回事。

没想到当垆女因为美貌,被和珅看中,成为和相如夫人。和珅对他宠爱的女人好,对他女人的亲戚朋友也好,有心让他们也跟着富贵荣耀。当垆女利用和珅找到了自己的恩人老秀才,将他请到相府,当义父来孝敬。而杭州老儒,虽然失业且正当生活困难,但他不愿趋炎附势,并劝戒当垆女(此时的”丽人”)要考虑自己的后路。

老儒用和珅馈赠的金钱,回家乡办起养老院、育婴堂等慈善事业,深受乡人爱戴。后来和珅出事,乡人保护老儒,没受到牵连,当垆女也安心隐居于杭州西湖。

故事里的老儒,不但不迂腐,且聪明善良,有远见。和珅对老儒以礼相待,和蔼可亲;笔者愿为他讨老婆欢心的举动点个赞,加个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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