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海文学精品赏析:王选 邻居

虫虫跟媳妇抱着煤炉烤火。煤火跳跃,像鲤鱼。 很多隆冬的寒夜,他们都是如此,把煤炉散发的暖意,裁下来裹在身上取暖。

他们刚想张嘴说说白天的琐事,隔壁的门开了,咣当又锁上了。像一句话, 掀开嘴皮,钻出来, 消失在了炉火的舌尖上。

锁门之后的院子响起了一串尖细的脚步声。 有些匆忙,有些魅惑,有些空荡荡。脚步声,下楼梯, 过院子,出了大门,便听不见了。

虫虫的邻居上班去了。这是九点半的寒夜,巷子里人影稀疏,灯火凄凉。没有多少人愿意在一场大雪消融之后的夜晚,身裹冷风,带灯夜行。然而虫虫的邻居,描眉涂唇,紧衣提臀,手挽着皮包,挺胸缩脖,上班去了。

虫虫自打住进那间屋子,隔壁的邻居换了几茬,他都没有记住。只隐隐糊糊能想起他们的背影,在楼梯间上下漂浮。虫虫唯一记住并能准确描述其形貌的邻居,仅此一个,上夜班的姑娘, 二十岁冒头。

这并非虫虫选择性遗忘或者见色眼开,而是那姑娘开朗泼辣的生活方式很快让他和他媳妇跟她建立了良好的邻里关系。几次楼道里的寒暄,让他们都解除了双方的戒备。至少,都无害人之心,加之年龄相仿, 这些足以让生活在大杂院的人挂上关系。虫虫不能准确记起那姑娘是什么时候进他们屋子来串门的,他唯一记得大夏天, 骚热的正午,那姑娘提着西瓜, 掀起门帘进来,要借刀杀瓜。 当她气喘咻咻、小脸涨红的杀开瓜后,给虫虫和媳妇放了多一半,并顺势把屁股放在了床沿上。

他们的谈话和熟识,就在 这样一个瓜瓢沙红,瓜汁滴答的中午开始的。甚至很多个正午,他们都一直延续着这样的生活方式,然而盛夏的骚热, 更多的是一些诸如黑瓜籽、短吊带、瓜皮、笑声、零食的杂乱记忆,盛在昏昏欲睡的黑瓷盘里。

姑娘告诉虫虫媳妇,她是西路人,初中毕业就辍学了, 一直在外面打工,她有三个妹妹都上学,她爸还想要个儿子,为了躲计划生育,便一家人都来了市上,不过住在好几处,她一个人生活,自由,无拘束。当她絮絮叨叨给虫虫媳妇袒露家底的时候,她还不忘拿出电话,对着屏幕,剔着牙缝,她涂了唇膏的嘴张着,像刚喝过生血一样;她的黑眼线夹在眼睑上,扯着刷过睫毛膏的睫毛,扑闪扑闪,像一只狗头蜂扑拉着翅膀。

虫虫在一旁昏昏欲睡,他对她的言说不感兴趣,他也无法确定这些话里掺着多少水分,只觉得那短到大腿根部的裤衩,让他对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女性充满疑惑。

女人之间的谈话是言无不尽的。她们谈到深处时,那种同呼吸、共命运的悲戚始终让她们欲罢不能。于是,那姑娘说,她在北道给她干妈看店, 当收银员,她干妈对她可好了, 她和另外一个姑娘是两班倒, 一人白班,一人夜班,换着上。 说这些时,她的语气里散发着一丝让人难以捉摸的气味,是优柔寡断,是腾挪躲避,还是孤傲自信,或许都有,只是这些气味在夏末秋初的空气里被 巷子卖梨的吆喝声打断了。听到卖梨的声音那姑娘立即吐着嘴角的瓜子皮称梨去了,似乎除了吃穿,她闲暇的时间,别无所好。

虫虫对邻居的所有谈话都保持怀疑。他是一个深谙世事的人。

直到某一天一个傍晚,他的狐朋狗友全都聚到他的屋子来祸害。前提是,虫虫媳妇回娘家了,否则这群土匪是不敢登门造次的。他们吃烟喝酒说着下流的黄色笑话,光着膀子, 像一头头野兽。这时,隔壁的姑娘揭起棉纱门帘进来了,她笑着,穿着艳俗的衣物,扫了一圈屋子的男人,在虫虫的招呼声中坐下了。当虫虫尚未来得及互相介绍时,那姑娘已经跟一群男人搭上了,像熟识很久的 样子。他们侃着,扯着,围绕着男女情爱之事各抒己见,甚至夹杂着一半句男欢女爱。虫虫很郁闷,很郁闷,他无法理解一个二十岁的女人竟然在男人堆里胆大泼辣,如鱼得水, 还有一缕低到胸上的无所顾忌。

当虫虫想到自己二十岁时尚未动过女生手指,就觉得无比汗颜,甚至冒着冷汗。所有人围着那姑娘聊得甚是火爆, 直至午夜他们才相继离开。那姑娘带着微微肿胀的眼皮,打声招呼,一脸满足地走了。这一夜,那姑娘没去上夜班,这一夜,那些狐朋狗友嘴角挂着淫荡的笑,在嘴皮上翻滚出来, 膨胀在了空气紧闭下来的屋里。

这一夜远未结束。

从那以后的好几个晚上, 有一个一直跟虫虫少有来往的朋友,却三天两头来他屋子扯淡,这让虫虫很迷糊,甚至担心他是不是图谋不轨,或有非分之想。然而这些想法,是经得起推敲的。一个十一点已过的夜晚。那朋友起身告辞,但明显身姿扭捏,似有按耐不住之意。他要走,虫虫未送。虫 虫听见他轰隆轰隆下了楼梯, 走了。虫虫关灯上床,躺下,五分钟之后。他听见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脚步声,蹑手蹑脚, 上楼了,隔壁的门开了,进去了安静了。虫虫知道这个人是谁,他熟悉这个脚步声,他知道那个朋友出去呆了几分钟,又折回来了。第二天一大早六点,那个朋友就敲他的门, 他骂骂咧咧打开,他煞有介事, 说来找钥匙,不知道是不是昨晚落下了。虫虫朝着他,嘿嘿 一笑。那朋友,绷着一张虚黄打褶的脸,挤着眼角的眼屎, 似有尴尬,也嘿嘿一笑。

虫虫一直没有搞清那朋友仅仅来了一次,就能跟女邻居勾搭上,真神速,他怨叹艳羡。

那姑娘还是断断续续地上着夜班,但虫虫已经可以肯定她是从事那种工作的,他和媳妇为此还争辩过,但事实胜于雄辩。白班休息时那姑娘剔除完睡眠之后,就是购物,买化妆品,挑衣服,吃零食。她已经收拾的没有任何农村的痕迹,但她花哨的穿着和城里的姑娘比,似乎总缺一点什么, 虫虫说不来,到底缺什么,他媳妇也说不来。

当那姑娘坐在沙发上满脸悠闲地说,我挣钱不花给谁用啊,给儿子,儿子还没转世哩。虫虫媳妇眨巴着眼听着,似懂不懂,她在为买韭菜还是黄瓜犹豫不决。她继续说,女人把自己不收拾的像样一点,走到哪里男人都看不起。虫虫媳妇木木地点点头, 她想她比她大五六岁都没有资格谈论女人,可人家似乎在风尘中混熟了,熟的有一点裂开了。她还在继续说,姐姐,我觉得现在变坏了,变得很坏。 虫虫媳妇记不起她是什么时候叫她姐姐了,但这一句话,足以让她心惊肉跳。爬在床上的虫虫,翻阅着某一个垃圾派诗人的诗集,诗集里塞满了肮脏的词语,而当那姑娘一句自我反省的话出口时,他觉得生活中,垃圾派原本可以写的更高尚一些,至少把目光,从下半身往上挪一点,哪怕一点。虫虫想,当她说自己变坏时, 她已经走上了回头路,她已经变好了。

是这样吗?

直到另一个深夜,隔壁房子传来打斗叫骂的声音时,事实给了现实一巴掌。隔壁屋子两个男人天翻地覆地折腾着, 像提刀的屠夫,困住的狮子,他们把雄性激素发挥到了极点,拳头雨点般落在对方身上, 还好,没有短兵相接,要不又是命案。他们能把屋顶都掀翻到打斗里,还混着那个姑娘猫 一样的尖叫,让整个院子的人毛骨悚然。

事后虫虫得知真相。那天晚上,一个男人来找那姑娘, 亲热时,发现没有安全套,就下楼进巷子去买了。这时,很巧,另一个男人进了那姑娘的门,也欲亲热。第一个男人回来了。掀开门,发现床上坐着另一个男人。一切可想而知,一切不必扰。

自那次打架之后,那姑娘就深居简出了。没有人知道她上不上班了。

直到有一天,姑娘打电话, 请虫虫和他媳妇吃饭,他在酒桌上才知道,这一次,她终于找到了爱情,她有一个固定的男朋友了,虽然胡子拉碴,年龄大些,但似乎对她很好。夹菜,喂酒,咬耳朵。虫虫也喝了, 喝的有点高,他第一次竟然为另外一个女的喝的有点高,不为别的,就为她安分一点,有个像样的生活。他举着啤酒杯子,摇摇晃晃,说,来,碰一个, 再怎么说我们都是邻居,远亲不如近邻,来,喝。啤酒沫子扑簌簌冒出了杯沿,滴在桌上, 一个泡,一个泡,破碎着,破碎着。虫虫还答应第二天帮她搬房子呢。一想到搬,那姑娘有些伤感,红着眼圈,又叫着姐姐,拉拉杂杂跟虫虫媳妇说了一阵,喝了几个满杯。散场了,那姑娘跟着那个胡子拉碴的男人走了。

隔壁的房子一直空着,虫虫不知道下一个邻居会是什么样的,他偶尔还会想起那个姑娘。他跟媳妇抱着煤炉烤火。 煤火跳跃,像鲤鱼。他们甚至还说起了那些过去的岁月,那个不安分不懂人生有些糜烂的姑娘,过得怎么样了,他们说着,旺旺的炉火起伏着,映衬着他们安逸宁静的小日子。

当他们偶尔念叨那个早已搬走的邻居时,虫虫在巷子口遇见了她。她说,她被那个男人的女人从家里赶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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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很懒,什么都没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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