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平短篇小说:饭难

上调到总公司机关一个多月了,平小羊还是感觉不大适应,总觉得日子过得有些慢。比起分公司,这里似乎少了些什么,他也说不清楚。平小羊听到关门声此起彼伏,知道下班时间到了,一天最快乐的时候到了。他长出一口气,身子往后靠着伸了个懒腰。同屋的几个同事排着队走了,就剩下平小羊一个,他已习惯了最后一个下班。
平小羊始终没有忘记,自己刚参加工作时,父母反复给自己强调:年轻人不要怕多干活,上班早点到,下班晚点走,留个好印象……在分公司的几年里,平小羊的确也是这么做的,几乎每天上班都是第一个到,打扫卫生,烧好水,下班也几乎都是最后一个走,看看谁的电器没有关,推推办公室的门都锁好没有。晚上有个同学聚会,平小羊想着不用去太早。去早了,就要负责点菜,这对于他来说是个难题,以他的情商,很难照顾到每个人。有不吃辣的,有不吃麻的,有不吃甜的,有不吃荤的……他感觉太复杂,还是让别人点吧,而他是不挑食的,吃什么菜、喝什么酒都成。给老婆编了个像样的理由请了假,平小羊走出办公楼的时候已是晚上六点半了。

平小羊一个人向同学聚会的地方走去,空气似乎有些闷热,八小时外的街道两边霓虹闪烁、异常热闹。平小羊正琢磨晚上“同桌的你”会不会来,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显示“郎总”,平小羊一阵紧张,这个时候公司一把手来电,肯定不是急事就是大事。平小羊这次从下面的分公司调到总公司机关,就是给这个郎总当秘书,美其名曰“助理”,其实无非就是拎包、买票、定宾馆等等搞搞服务的事。

平小羊紧忙接通电话,一连“嗯”了几声,然后扭头向办公楼跑去,他要给郎总送衣服。郎总早上从办公室出发去参加集团的会议,按要求换成了西装,现在要换回自己日常穿的休闲装。郎总让平小羊将衣服和鞋送到一个叫“路过”的地方。平小羊听办公室同事私下议论过,下班后郎总常去“路过”消磨时间,这个地方口味清淡,以海鲜为主,最重要的是非常隐蔽。

平小羊到“路过”的时候,郎总已将西装上衣脱掉,领带松开歪挂在脖子上。平小羊在一旁等着郎总在包间的沙发上换衣服,他还要将西装和皮鞋送回办公室。郎总换衣服的当口,平小羊偷偷瞄了几眼包间的环境,他感觉这里要比自己常去的地方雅致多了,旁边的一桌人满满当当坐着,他们也在等着换衣服的郎总。

“老郎啊,你还是个讲究人咧!”“唉,西装穿着太TM拘束了,还是休闲装自在些。”在一旁的平小羊想,这一点他和郎总还是很对脾气的,他也不爱穿西装,衣柜里挂的四五套西装,也只有单位要求时才会上身穿一下。

郎总换完衣服了,平小羊将堆在沙发上的衣服叠好装进袋子,准备打个招呼离开。忽然,窗外一道闪电,几声巨响,紧接着大雨倾盆。平小羊听到屋外有人喊叫“好大的雨啊!”

平小羊搞不清自己是被人留了下来,还是被天留了下来。服务员在最下手加了一把椅子和一副碗筷,平小羊正对面就是郎总和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的中年男子,皮肤发红,稍微有点秃顶。平小羊明白郎总和他是今晚的上宾,谁是主家,他一时搞不清。

平小羊不太爱吃海鲜,一是麻烦,二是感觉不解馋。可是望着面前这一桌子,已经饥肠辘辘的他真有点垂涎三尺了。一轮酒喝罢,平小羊基本弄清了,这场饭局的主家就是自己的顶头上司郎总,旁边那个金边眼镜是集团另一个公司的柴总,看样子与郎总关系很不一般。

外面的大雨渐渐小了,似乎有停的意思,屋内的饭局也接近尾声了。郎总有意让柴总收杯,只见脸蛋更红的柴总歪歪扭扭地站起来,端起满满一杯酒,“来,最后一杯,明晚继续,还在这,我做东,原班人马,一个都不能少,一个都不能少啊!”柴总将“一个都不能少”连说几遍,还反复拍了拍郎总和他左手一位女子的肩膀。

雨停了,空气异常清新。平小羊提着郎总的西装和皮鞋,他感觉吃了N多次海鲜,就这次吃出了味,也吃饱了。还有美酒,被微风一吹,平小羊不禁连打几个嗝,是饱嗝,也是酒嗝。

第二天一上班,平小羊被安排去城南参加集团的一个临时培训,也是要求穿西装,打领带。平小羊匆忙换上西装和皮鞋,把自己塞进公司统一安排的商务车里。培训结束了,培训方安排了晚宴,“我们六个一起来的,吃了一起回,一个都不能少。”同车来的领队在培训教室门口堵住了平小羊几个。“一个都不能少”,平小羊猛然惊醒,他眼前浮现出了昨晚柴总斩钉截铁的口气与眼神。至少柴总说话是算话的,不像有的人每次见面“改天请你吃饭。”这一“改天”便杳无音信了。“改天”到底是哪一天啊?!

平小羊匆忙向领队说明了情况,一口气跑出集团培训基地大门,一头扎进了一辆出租车。平日里,平小羊是舍不得打的的,他的出行工具大多是11路和共享单车,远了就是巴士、地铁。尽管出租车走的是快速干道,但还是有几个十字路口毫不例外的堵,出租车停在“路过”门口的时候,已经是七点多了,这比昨晚平小羊给郎总送衣服的时间还晚了一些。

平小羊径直跑向昨晚的包间,第二次来了,已没有了陌生感。还没等门口的服务员张口,平小羊就推开门闪了进去,“各位领导,我来晚了!”平小羊似乎感到屋内陡然静了下来,他推门的瞬间还分明听到里面欢声笑语。大家都扭过头来看着他,似乎有几张新面孔,郎总还是昨晚的位置,他似乎瞪着自己,平小羊心想郎总一定是嫌自己来晚了。郎总旁边依旧是柴总,穿了件红T恤,显得脸更红了,他也眼睛瞪得大大的,微笑着,意味深长地看着平小羊。“服务员,来来来,加把椅子”,坐在柴总旁边的一个留着板寸的男子抬手招呼服务员,声音细细的,有点娘娘腔,与他胖乎乎的体型形成明显反差。平小羊依旧坐在了昨晚的位置,只是旁边一左一右换成了两位女子,他闻到了她们身上浓浓的香水味。

平小羊不敢再直视郎总了,他想着一会找时间敬酒,并解释一下迟到的原因。平小羊看到面前的菜品比昨晚又上了一个档次,没见过那么大的龙虾,还有皇帝蟹。听服务员说这些都是中午才从澳洲空运过来的。

平小羊想给郎总解释的路越来越窄了,满桌子人似乎当他不存在,轮番向郎总、柴总敬酒,郎总、柴总两个时不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平小羊几次端起酒杯想当着大家解释为什么迟到,都被郎总示意坐下,“小羊,你好好吃,多吃点啊!”酒过三巡,平小羊也搞清楚了,今晚的局是柴总张罗,那个板寸男费老板埋单,他是“路过”的VIP。平小羊似乎明白了,昨晚的“一个都不能少”不是说给他听的,难怪昨晚有几位没见,倒添了几位新人。平小羊突然感觉尴尬极了,嘴里索然无味,紧接着一阵燥热,浑身冒汗,头发早已湿透。卫生间里有人,平小羊溜出包间去找公共卫生间了。

返回包间,郎总、柴总几个都不见了。只有一个服务员恭恭敬敬地等着平小羊,“你好,费老板他们让你把桌上的菜打包,他们先走了。”“打你个头。”平小羊心里嘟囔着,扭头走了,抬头挺胸,他感觉那一刻的自己有一点潇洒。

平小羊老婆正斜赖在客厅美人靠沙发上,脸上贴着面膜,黑的像锅底,只有两个眼珠子咕噜咕噜转着,电视节目正播着《舌尖上的味道》。平小羊感觉肚子似乎还空着,他想让老婆弄点吃的,又想还是别找骂了,就自己去了厨房。橱柜上刚好放着两包方便面,平小羊拆开一包煮着,还切了一个西红柿,加了一个鸡蛋。

平小羊把煮好的方便面端到客厅茶几上,打开了一罐啤酒。“吆吆吆,你这大餐吃的,那方便面过期了,我还没有来得及扔呢。”平小羊老婆把面膜揭了,一脸惊讶。“吃不死人,吃死了更好。”平小羊嘟囔着,吃了一大口面,又端起啤酒一饮而尽。

电视里《舌尖上的味道》已经播完,正在放公益广告,“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节约光荣,浪费可耻。”平小羊突然很后悔没有打包,桌上的几个大菜基本都没怎么动。他感觉,那一刻他是多么的可耻啊。

几天后,公司HR把平小羊叫到办公室,神兮兮地告诉他一个消息,郎总准备让他挪个位置,给他升一级。平小羊一脸茫然,“我到总公司的试用期不是还没有满吗?”“郎总说你为人太实在,适合干点具体的事,你啊,就再历练历练!”平小羊有点茫然,实在到底是优点呢?还是缺点啊?

几天后,平小羊正式调到总公司后勤部当主管去了。

几周后,平小羊听说郎总身边又多了一位助理。

几月后,平小羊听说“路过”改成面馆了。

几月后,平小羊听说柴总被纪委调查了。

2021年3月—5月  于古城西安

作者档案:

杨平:笔名:冰轮。70后诗人。高级政工师,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石油作家协会会员、长庆油田作家协会常务理事。作品多次获全国及省部文学奖。现居西安。

编辑|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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